文:吳向京

【第四章 義氣與追隨】

一九七八年,普立茲獎得主、跨界達人詹姆斯.麥格雷戈.伯恩斯的著作《領導力》問世,開創了領導力研究的新視野:以是否擁有追隨者判斷一個人是否擁有領導力,於是「追隨」成為領導學領域的熱詞。在《水滸傳》的語境下,追隨行為與另外一個詞密切相關,那就是「義氣」。其實不僅是《水滸傳》那個年代,今天在國貿和金融街,隨機採訪幾個步履匆匆的白領,問其選擇領導的三個重要條件,在得到的答案中,少不了「夠意思」、「夠義氣」之類的關鍵詞。跟隨「講義氣」的人,是中國式追隨的重要特徵。

第一節 義與義氣

儘管在當下把義氣和領導兩個詞放在一起,馬上就會引起疑慮,但那更多的是望文生義而產生的神經過敏,我們需要對義氣做理性思考。說義氣必然要從「義」開始。韓非子說:「義者,謂其宜也,宜而為之。」胡適繼承了韓非子的觀點,他在《中國古代哲學史》中說:「宜即是應該。凡是應該如此做的,便是義。」

當「義」與情感密切聯繫時,就有了義氣。中國人以擬血緣方式建立人與人之間的親密聯繫,比如,認義父義母、義兄義弟。出於生存、政治和經濟等目的,人們將這種關係擴大化:桃園三結義、李克用「十三太保」及後世無數的「十三太保」、「賈柳店四十六友」、「梁山泊一百零八將」,乃至近代放大版的「洪門漢流皆兄弟」、「青幫師徒如父子」等等。透過結成擬血緣關係,把特定的人群,特別是漂泊江湖的、本無關係的人,連接在一種親近關係中,讓人獲得安全感和歸屬感,低則緩解生存的恐懼和焦慮,高則增強凝聚力和戰鬥力。所謂「義氣」,也指結成這種關係需要遵守的共同規則。義氣是江湖的靈魂、江湖的準則,也是江湖規矩的核心。

第二節 義氣與江湖

江湖是什麼?在含著金湯匙出生的「小旋風」柴進眼裡,江湖可能很美好:有傳奇、有奇遇,有朋友、有美女,有美景、有美酒,仗劍走天涯,收穫敬仰和愛戴。所以他熱衷於接待江湖中人,聽他們講江湖故事,把自己放在想像的江湖裡陶醉一把。但實實在在走過江湖的人,比如宋江、武松、魯智深才知道,江湖真的一點都不好玩。武松發配孟州,途經十字坡,跟張青和孫二娘夫婦不打不相識,成為朋友。三人在酒桌上聊些江湖上的勾當,驚得兩個解差目瞪口呆,《水滸傳》裡的解差也不是一般人,能把解差驚得目瞪口呆的「勾當」肯定黑惡「夠檔」。江湖意味著山賊、黑店、市霸、黑渡,江湖充滿了未知和險惡。

大宋到了《水滸傳》描述的年代,幾乎已經無山不山賊,即使沒有大股山賊占據,也有零星強盜把持。武松從十字坡去往二龍山,夜行蜈蚣嶺,遇到飛天蜈蚣王道人挾持一名道童,搶掠一名民女,就幾間草房,也敢稱霸蜈蚣嶺;李逵、燕青元宵夜大鬧東京返回梁山的路上,牛頭山上兩個強盜冒充宋江搶掠民女。僧道也有轉行的,比如:生鐵佛崔道成和飛天夜叉丘小乙霸占瓦罐寺,奴役寺僧,搶掠民女;二龍山的鄧龍蓄了髮,崗位由主持自行調整為大王,小和尚們集體改制轉做小嘍囉。

在江湖上行走可能會遇到山賊,山賊可不是鬧著玩的,會挖人的心肝做醒酒湯。宋江從白虎山孔家莊出發,去清風寨投奔花榮,途經清風山。初冬晴夜,皓月當空,山景如夢如畫,宋江貪看山景錯過了宿頭,深夜趕路,走著走著,突然腳下一軟,撲通一聲掉進了陷坑——碰上山賊了。小嘍囉扒掉他的衣服,綁到草廳的將軍柱上。大王酒醒,吩咐小嘍囉「把那牛子的心肝來,給我做碗醒酒湯」。

小嘍囉銜著刀、端著盆,撩起冰涼的清水,拍打宋江顫抖的胸口——據說這樣挖出的心吃起來脆。梁山好漢中就有四位開黑店出身:旱地忽律朱貴、催命判官李立、菜園子張青和母夜叉孫二娘夫婦。張青和孫二娘夫婦開黑店,以麻翻過魯智深、殺死過與武松相當的一位無名頭陀而著稱。對付得了久在江湖行走、功夫蓋世的魯智深,確實是黑店中最黑的店了。李立在揭陽嶺開黑店,把客人麻翻,肥的就做黃牛肉賣,瘦的就做水牛肉賣。黑胖的宋江發配江州,途經這家店,險些做了黃牛,幸虧李俊及時趕到,從剝人凳上救下了宋江。

宋江路過揭陽鎮,碰見病大蟲薛永當街賣藝。薛永的手藝不錯,博得觀眾一片喝彩,但當他收錢時,卻沒一個人掏錢,薛永很尷尬。不是觀眾不捧場,而是薛永沒有拜碼頭,沒遮攔穆弘和小遮攔穆春兄弟倆是揭陽鎮的市霸,薛永未經市霸許可就開張營業,眾人不敢給錢。宋江不信邪,給了薛永五兩銀子,穆春突然現身,要教訓破壞規矩的宋江,被薛永一腳放翻。這下捅了馬蜂窩,在這個市面上宋江什麼事情也做不成了:買不到東西、住不了店,還被一路追殺。

還有更可怕的黑渡。宋江和兩個解差被穆弘、穆春兄弟倆一路追殺,逃到潯陽江邊,倉皇之間上了一艘渡船。不幸的是,這是船火兒張橫的黑渡船。黑出租也就是多收你幾個錢,黑渡船就不好玩了,它要的是你的命。船到江心,艄公從船板底下摸出一把刀來,問客人:「想吃板刀麵還是餛飩?」「板刀麵」就是一刀剁你下水,「餛飩」就是你把行李放下、衣服脫光,自己跳下水去。

中國有兩句俗話,一句是「在家千日好,出門一時難」,另一句是「在家靠父母,出門靠朋友」。前一句是說出門的難處,即便碰不上山賊、黑店、市霸、黑渡,在古代出門遠行也是一件很艱苦的事。宋江殺了閻婆惜,跟弟弟宋清準備去滄州投奔柴進時,有一段評說:「途中免不得飢餐渴飲,夜住曉行,登山涉水,過府衝州⋯⋯免不得:吃癩碗,睡死人床。」這段評說道盡了旅途艱難。後一句話說的是,面對出門的難處和江湖的險惡,只有靠朋友才能獲得幫助,度過難關。靠朋友的本質是什麼?就是靠義氣,在江湖環境下,義氣就是漂泊在外的人能夠憑藉的最可靠的東西。宋江走江湖最背,山賊、黑店、市霸、黑渡全讓他碰上了,但最後都能化險為夷、遇難成祥,並結交到更多朋友,獲得更多資源,靠的就是他名聞江湖的講義氣的名聲。

第三節 亂自上作,走向江湖

水滸故事始於亂,亂是皇帝自己造成的。宋仁宗嘉祐三年,京城鬧瘟疫,宋仁宗派太尉洪信到江西龍虎山去請張天師來東京祈禳瘟疫。眾道士帶洪信遊龍虎山,看到一座封閉了很久的殿宇,名為伏魔殿。洪太尉很好奇,非要進去看看。進殿後看到一口井,井上蓋著石頭,貼了封條,眾道士告訴他,井裡面鎖著一群妖魔。洪信也不知道犯了哪門子邪,堅持要打開,要命的是井旁還有塊碑,上刻「遇洪而開」四個字,更是給了他理由,堅定了他的決心。他是太尉與欽差,大家拗不過他,只能讓他打開。剎那間一股黑氣衝出了井口,衝塌了殿角,化作百十道星光飛散四面八方,洪信嚇呆了。道士告訴洪信,祖師說這是三十六員天罡星、七十二員地煞星,共一百零八位魔君,如今放了出去,估計要危害人間了。洪信悻悻回京復命,當然,秉持報喜不報憂的對上鐵律,洪信沒跟皇帝提及這件事。

六十年後,宋徽宗元年,一個小人物高俅發跡了。金聖歎在《水滸傳》序寫道:「一部大書,將寫一百八人也,乃開書未寫一百八人,先寫高俅,則是亂自上作也。」金聖歎認為《水滸傳》開篇沒寫好漢,而是先寫高俅,作者的意圖就是要表達亂自上作,高俅的發跡史就是徽宗的自亂史。

高俅本名高毬,善於踢,是京城裡的浮浪子弟。遊手好閒、招惹是非是高俅的家常菜,連他父親都受不了。一次,他攛掇鄰居家孩子耍錢,他父親把他告了。高在東京難以立足,到臨淮州投奔開賭坊的柳大郎。後來朝廷大赦,柳大郎趕緊把他推薦給東京城裡賣生藥的董將仕,董將仕又把他推薦給了「小蘇」,即蘇轍。蘇轍學士哪受得了高?但蘇轍先生是東京名人,順手就推薦他去駙馬王太尉府上。高的機會終於來了——王駙馬也是個有錢、有閒、愛玩樂的主兒,高很對駙馬的脾性,成為他的貼身親隨。然而,高俅的好運氣才剛剛開了個頭。

駙馬是端王趙佶的舅子,兩人關係密切,經常走動。一天,趙佶到王駙馬府上喝酒,看中了幾件玉器,隔日駙馬讓高給端王送去。正趕上趙佶在府中踢球,一個球飛出了場地,落在高眼前,高手捧玉器,上半身動不得,腳下卻起一記妙傳,技驚全場。端王喝彩,叫過來問話,並邀請高俅一起下場同樂。結果,端王相中了高俅,親自跑了一趟駙馬府要人。高從此便成了端王的親隨體己,把名字由「毬」改為「俅」——由「毛」變「人」了。趙佶的哥哥、二十三歲的哲宗皇帝正大有作為,突然駕崩了,沒有留下皇子。太后力排眾議,堅持由端王繼位,天上掉下的餡餅砸中了端王,趙佶當了大宋朝的掌門人,是為徽宗。高俅的運氣爆發了,徽宗皇帝「沒半年時間,直抬舉高俅做到殿帥府太尉職事」。殿帥府太尉居則統領禁軍,出則可以節制各路軍馬——大宋開國皇帝趙匡胤當皇帝前所任的職位。高俅從此以勢壓人、無惡不作。

高俅的發跡揭示了徽宗任人唯親,一切都憑自己的喜好,不按規矩出牌,直至禮崩樂壞。從此,自上而下開始亂了。在朝廷,有高俅、蔡京、童貫、楊戩等四奸蒙蔽皇帝、把持朝政;在地方,有蔡九、梁世傑、慕容彥達、高廉等官員依仗四奸和後宮勢力為虎作倀;在衙門,有陸謙、富安、董超、薛霸等爪牙為非作歹;在鄉間,有西門慶、蔣門神、毛太公、祝朝奉等土豪劣紳為惡鄉里。不要說普通百姓,就是林沖、宋江等這些本來對生活和未來充滿憧憬、對朝廷忠貞不二的階層都無法生存,被迫出走江湖。《水滸傳》這部書,過去大多說它是一部反映古代農民起義的著作,但是其實梁山一百零八位頭領,只有一位農民、三位漁民和兩位獵人,其他人多是來自各行各業,如下層官吏等,還有一些地方豪強和投降的官軍將領。來源複雜也正說明各階層都難以安居樂業,被迫拋棄職業、家庭、故鄉,游離到江湖中去。

第四節 一言說水滸,義氣貫始終

有多種方法可以用一句話概括《水滸傳》。比如用宗教的語言概括:緣起、緣聚、緣興、緣散,一甲子。一甲子六十年,六十年前,洪太尉打開了伏魔殿裡那口井,放出一百零八位妖魔,六十年後一百零八條好漢現身江湖,是為緣起;數年間,一百零八條好漢透過各種途徑,逐漸聚攏匯合,是為緣聚;完成聚集,形成龐大的群體,展示出驚人的、足以影響國家和政權的能量,是為緣興;最終在去往江南前後,逐漸星散,是為緣散。整個過程,就是一種緣:緣到了,相聚;緣盡了,散去。

再如用物理學的語言概括:六十年前,一百零八股能量四散,六十年後能力匯聚集結在一起,並扭轉方向,朝一個共同目標做功、消散——能量是矢量,不僅有強度還有方向,這一百零八股能量原來有不同的方向,匯聚起來後逐漸扭轉方向,擁有了一個共同的目標,完功、消減,最後重歸消散。

不論是緣的聚散還是能量的聚散,背後有一個東西起到紐帶的作用並貫徹始終,那就是義氣。在匯聚階段,有兩股最重要的力量:一是推力,也就是朝廷腐敗,逆淘汰加速,把社會各個階層的人推向江湖;二是引力,梁山的內在引力跟其它山頭比,有莫大特殊性,所以才聚集了這麼多來自五湖四海的好漢,「義氣」就是這個內在引力。緣興或扭轉階段,就是謀求招安的階段。招安的原動力主要來自宋江的價值觀和信念。很多人認為,那些投降梁山、曾經的朝廷軍官是推動招安的主力。其實這是個膚淺的答案,是一種誤解。宋江的信念、價值觀以及能力的主要體現——義氣,是推動招安的最重要力量。緣散或解體階段,在出兵江南、征剿方臘出發前,公孫勝如約離去;到達杭州、戰事最激烈時,最重要的專業技術人才神醫安道全又被皇帝召回。這時,曾經在江湖上呼風喚雨、無所不能的義氣已經逐漸失去作用,義氣也不能對抗皇帝的旨意和高官的命令,儘管前線亟須安道全,他也不會為了義氣再回前線。征戰江南,梁山好漢死了七十人,剩餘的人多數各奔前程,全數星散,與來時一樣,又歸於無形無影,義氣也找不到了。

  • 都上梁山,情境迥異

正常社會無法存身,各類人群被逼只能走向江湖,最後才上了梁山。雖然都是上梁山,但具體情況不一樣。上梁山的情境,有粗分法和細分法兩類。粗分法可以分為六種。第一類是被奸臣惡吏逼上梁山,也就是傳說中的官逼民反,典型就是林沖和武松。第二類是形勢逼上梁山,也可以說是被自己逼上梁山,比如:做了犯法的事情或者走到無路可退,在正常社會無法存身,只能上梁山。晁蓋、劉唐、公孫勝、史進等人基本屬於這類情況。第三類是隨波逐流,跟著別人上梁山,呂方、郭盛、石勇以及江州的李俊、李立、穆弘等人並沒有明顯的意圖和目標,也沒有不得不上梁山的壓力,就是跟隨宋江上梁山。

第四類是主動上梁山,最典型的就是吳用、阮氏三雄和李逵。第五類是戰敗被迫上梁山,如青州的秦明和黃信師徒、呼延灼等四人、關勝等五人、索超、董平以及張清團隊三人。第六類是被梁山逼上梁山,蕭讓、金大堅等因為身有長技或者對梁山有恩,梁山需要他們上山,就費盡心機把他們逼上梁山了。

在這六類人中,主動願意上梁山的其實占比非常小。被逼上梁山和戰敗被迫上梁山這兩類人內心並不情願,卻占了一百零八條好漢的大多數。不情願上梁山的人怎麼能被梁山留住呢?很重要的是靠宋江的義氣。關勝、呼延灼、董平上梁山時宋江都是跪下請求,眾降將逼於義氣,不得不從了。

上梁山的情境大不相同,但基本上都離不了宋江的義氣:人們相信與追隨宋江,未必人人都喜歡他,也未必全都認同他做的事情,只是基於確信他所說的都能夠做到。從這點上說,義氣與領導力有相同的表現形式,追隨講義氣的人,也就是追隨領導力。領導力與義氣密切相關,這就是中國文化背景下研究領導力不容忽視的因素。

  • 統御不易,常用義氣

好漢們雖然上了梁山,但這些人很難駕馭,因為這些人是好漢。我們通常沒有把好漢和英雄加以區別,其實作者對於這兩個概念分得很清楚。《三國演義》講的是英雄,是一部英雄傳;而《水滸傳》講的是好漢,是一部好漢傳。何為英雄?「聰明秀出謂之英,膽力過人謂之雄」,聰、明、膽、力四種能力都要超越常人。

《三國演義》中曹操和劉備青梅煮酒專門論過英雄,曹操對英雄下的定義:「夫英雄者,胸懷大志,腹有良謀,有包藏宇宙之機,吞吐天地之志者也。」問天下誰是英雄?對於曹操而言,真正的英雄只有劉備和他自己,而袁紹、袁術、劉表、孫策、呂布都不夠格。

《水滸傳》的作者不肯濫用英雄一詞。仔細看《水滸傳》就會發現,泛指的時候,他偶爾把梁山好漢稱為英雄,而專指的時候,他只對兩個人賦予英雄的稱謂——每個重要的好漢出場時都會有贊詞,贊詞稱為英雄的只有盧俊義和關勝兩個人。盧俊義出場的時候,作者做了一首〈滿庭芳〉,其中一句為「慷慨名揚宇宙,論英雄播滿乾坤」。關勝出場的時候,作者做了一首〈西江月〉,其中有一句「蒲東郡內產英雄,義勇大刀關勝」。《水滸傳》中作者認可的英雄也就這兩位。

梁山好漢——一群不在乎生死的人,以殺人為樂、吃人為豪的人,靠軍政司與鐵面孔目裴宣是鎮不住的。在某些特殊情況下,即使宋江親自出手,也未必能夠壓得住場。比如:太尉陳宗善第一次上梁山招安時,李逵沒有跪聽宣詔,而是像一隻黑猩猩一樣蹲在房梁上,聽到詔書不夠溫柔時,跳下房梁,搶過詔書並揪打陳太尉,結果整個梁山鬧攘起來,堪比一場兵變,宋江和盧俊義只能保護著陳宗善狼狽逃竄下山。事後,宋江也沒敢處分任何一個人,厚著臉逐個溝通,才算度過一場空前危機。所以,遇到衝突和矛盾,能把梁山好漢統御住的,經常還要靠義氣。

  • 招安分歧,唯靠義氣

第七十一回〈忠義堂石碣受天文,梁山泊英雄排座次〉中,梁山泊一百零八將聚齊,又恰逢重陽節。宋江很高興,召開首屆全體幹部大會,稱為重陽菊花會,會後舉辦了盛大的宴席。梁山泊重陽酒會是梁山最重要的酒局之一,是一場隆重的大集會,也是一次戰略交底大會。宋江是好漢中的文曲星,在宴席上即興做了一首〈滿江紅.喜遇重陽〉,由鐵叫子樂和演唱,當唱到「望天王降詔早招安」這句的時候——出事了。武松說:「今日也要招安,明日也要招安去去,冷了弟兄們的心!」李逵反應更加激烈,叫道:「招安,招安!招甚鳥安!」一腳把面前的桌子踢碎了,宋江哭著宣布把李逵關押起來。緩了好一會兒,宋江宣布了對李逵的處分決定,並責備武松。這時梁山重要頭領魯智深站出來說了一番大道理:如今滿朝文武都是奸佞,把皇帝瞞得死死的,就像我穿的這個大褂,是白布做就,現在把它染成黑色,怎麼能再洗成白布呢?招安不濟事,如果非要招安,我們就散夥吧,明天一個個自尋出路去。我幫魯智深這個樸實的道理歸納了一個名頭,是為「黑直裰,不可洗」理論。

儘管反對聲音如此激烈,最後招安還是成功了,為什麼?關鍵靠的還是宋江的義氣。大家基於對宋江的信任,最後選擇了追隨。這裡面靠的是宋江又打又拉、扎實細緻的工作,而工作之所以能夠開展,靠的是義氣。義氣是保證梁山在分歧明顯的情況下,沒有解體的「凝結劑」。當征討方臘結束時,梁山還剩下三十二人,在回京的路上又辭去五人,回京接受封賞時已經不足三十人。想當初,梁山接受招安是有條件的:我等兄弟要聚在一起,不得分開安置。但是打完方臘以後,沒有人再跟朝廷堅持這件事了,誰都不再提這個條件了,大家都乖乖地各奔前程。就連宋江的親弟弟宋清,也回鄉繼續當他的農場主去了。柴進回了滄州,燕青選擇了隱居,阮小七回石村當漁民,武松、樊瑞、戴宗都出家,李俊帶著童威、童猛去海外二次創業。宋江獨自一個人去楚州當官,宋江給大家描繪的願景破滅了,再講義氣也就不靈了。

義氣是追隨的必要條件,一個不講義氣的人,就不會有追隨者,就當不了真正的領導者。但義氣不是追隨的充分條件,不是有了義氣就一定會有人追隨。義氣,一個帶有江湖氣質的詞,它的本質又是什麼呢?請看下一章〈小義與大義〉。

本文摘錄自《水滸領導學:悟水滸傳中的脫穎、輔佐、巔峰之道

作者:吳向京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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