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:羅傑・馬丁(Roger Martin)
簡化帶來的假性輕鬆
理論上來說,企業及企業領導者應該採取整體考量的做法,打造產品及服務。但為何他們不做?這要歸咎於現代商業組織的「出廠預設值」,也就是對簡化及專業化的偏好。
不只是商業組織偏好簡化及專業化,各領域的人都喜歡簡化及專業化。史丹佛管理理論學家詹姆斯.馬奇(Jim March)說,人類之所以偏好簡化及專業化,是因為我們活在一個極度複雜且意義紛雜的世界,到處都有因果矛盾之處。
舉例來說,如果把產品售價降低5%,業績就增加了7%;因此下一季,我們再次削價5%,但這一回業績卻可能聞風不動,因為競爭對手推出新的東西,侵蝕了原先預期的業績成長。我們的這種反應,就是簡化及專業化。馬奇和同事丹尼爾.李文塔爾(Daniel Levinthal)表示:「組織為了將令人困惑且相互牽動的環境轉變為簡單獨立的個體,會將各領域分開,並將拆解後的次領域視為各自獨立的存在。」
如此一來一定會犧牲掉某些東西,我們還把這樣的犧牲合理化,稱為眾所皆知的「80/20法則」。80/20法則說,20%的努力可以創造80%的理想結果。如果我們把80/20法則應用在認知領域,就是我們花20%的力氣思考,能夠得到80%的完美答案。這項法則還進一步指出,只有過度偏執或是病態的完美主義者,才會投注另外80%的精力,希望找到頂多好個20%的答案。
80/20法則間接承認,對於模糊且沒有明確因果關係的問題,簡化並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,而是一種因應機制。我們為了不被高度複雜的問題淹沒,就接受最好只有80%的答案。當同事或上司告誡我們「別那件事搞那麼複雜」時,不只是提醒我們那件該死的事要有進度,也是一種請託,拜託我們把問題的複雜程度控制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。
簡化雖然可以讓人舒服一點,卻對整合思維的過程有害。簡化鼓勵刪去部分的考量重點,而不是全盤考慮。針對企業面臨的困境,簡化會成為獲得完美解決方案的阻礙。夏普如果像許多競爭對手一樣簡化問題,就無法創造出四季飯店與眾不同之處。他不會與商務客戶展開深層對話,從中歸納出「客戶渴望旅館像自己的家或辦公室」這項關鍵資訊。這種對話會提高問題的複雜度,複雜到由專家主導的組織也無法解決的地步。但夏普偏好複雜,因為他了解,遵循80/20法則的簡化程序,只會得到平庸的業績。他理解真正創新的解決方案來自於複雜。
簡化讓我們偏愛單向的線性因果關係,儘管事實明明更複雜且互相關聯。單憑簡化,就無法像韓德林一樣掌握影展和觀眾參與感之間的因果關係。
簡化讓我們對眼前問題建構出一套有限的模式。如此一來,我們看到的選擇會比較貧乏、較不吸引人,關閉了通往整合型解決方案的途徑。簡化的心智只能勉強接受不夠好的方案,也就是選一個最好的壞選項。
專業化讓人忽視整體
專業化是簡化的一種變形。如果簡化把問題的全貌變得比實際上更淺顯、粗略與草率,那麼專業化就是把畫布的大部分遮住,只看一小部分的深度和細微之處。
專業化就跟簡化一樣,讓我們能夠輕鬆應付複雜性。以醫學為例,無論以哪種標準衡量,醫學都是極複雜的領域,醫學界的應付方法就是高度而正式的專業化。醫學界有婦科、產科等正式的專科,還有次專科,例如小兒科中還區分出新生兒科。次專科醫師專攻某領域的深度知識,對於專科之外的醫學知識僅略有概念。次專科醫師對於自己專科領域以外的發展通常沒什麼興趣,也不需負責。
最理想的醫學,是把每個專科及次專科的深度知識編成一張天衣無縫的網。但我們太常看到不理想的情況,專科醫學只顧及病患特定部位,沒有體認到面對的是一個完整的人。請想想看你上次到醫院看病的情形。你可能看了好幾位專科醫師,他們可能沒有針對你的病情,花時間跟其他科的醫師交換看法。你走出醫院時,雖然心臟、膝蓋、靜脈都接受了詳細檢查,但沒有人退後一步,把你當成一個完整的人看待。你可能對這樣的經驗感到不滿意,甚至生氣。傳統醫學專業化的缺失,已促使另類醫學運動的興起。
企業界也遵循類似的專業化途徑,同樣出現令人不滿的結果。企業界最主要的專業化是功能領域,包括財務、行銷、生產、銷售、人力資源等等單位。每個功能領域的考量重點,都有自己的接受範圍、因果關係、訓練、行話及文化。企業界專業化就跟醫學專業化一樣,可以讓從業人員累積深度知識。經過時間與努力,許多經理人可以在財務、行銷或會計等領域累積可觀的專業知識和技術。但這種專業知識和技術實際上卻與企業經營的概念背道而馳。
管理大師杜拉克曾對我說的:「想聘用MBA畢業生的企業都在找領域專業人士。最初的五年、八年或十年,你的學生都會被要求成為某領域的專家。而在大多數組織中,如果他們對自己專長領域以外的事務感興趣,就會被討厭,被當成是咄咄逼人、愛管閒事、野心太大。」但專家並不是解決企業問題的最理想人選,就像杜拉克所指出的,「事實上,沒有財務決策、稅務決策或行銷決策,只有經營決策。」
功能專業化對整合思維來說特別不利,因為它破壞了生產力架構:一邊解決細節問題,同時顧全大局。專業化會針對個別問題提出解決方案,從某方面而言是最理想的方案,從公司整體角度來看,卻不見得是最適合的解決辦法。
勇於面對複雜問題
無論是依序處理或平行處理,都無法同時設想整體與細節問題,無法提供整合思維所需的架構。那為什麼我們還是不斷簡化與專業化?明知道這樣會得到相對不是最好的結果,卻還是照做,為什麼?跟隨馬奇做研究的希拉蕊.強森(Hilary Austen Johnson)說:「世界之所以被劃分成無數零碎的小塊,是因為這樣比較容易應付。」強森還說:「一旦開始把事物整合起來,問題就會變得更複雜、更難下手。變動事項愈多,各事項之間的牽連也愈多,也需要更扎實的知識。」
對大多數人來說,複雜的情況很容易超出心智的負荷量,這時候簡化跟專頁化似乎是幫助大家逃離混亂的方法。但經驗豐富的整合思維者會學著區分混亂和複雜。印度軟體龍頭企業塔塔諮詢服務公司(Tata Consultancy Services)創辦人、人稱「印度軟體業之父」的F. C. 柯里(F. C. Kohli)曾鼓勵面對複雜問題的人:
所有情況都會有幾個選項。但如果進行系統性思考,即使是複雜問題,只要找出系統、次系統、次系統下的子系統,盡可能釐清各系統間的關係,就可以看到一線曙光,知道如何走出困境。如果運用邏輯及系統架構,我不認為複雜問題有那麼糟。
如果我們能駕馭最初的恐慌反應,找出模式、連結及因果關係,錯綜複雜不見得那麼可怕。柯里主張,我們因應複雜情境的能力,遠比我們自己想像的高。
團隊能為整合思維提供很有價值的支援。葛蘭姆與柯普蘭、野口勇等音樂與藝術大師合作,是因為她尊重且需要他們的專業。他們協助葛蘭姆打破傳統、找出舞蹈中引人注目的考量重點,也加深葛蘭姆對於表演元素之間的因果關係的認識。與這些合作者的長期互動,有助於葛蘭姆在設計舞蹈個別元素時,不忘考量整體。雖然團隊合作不能保證一定能產出創新解決方案,卻能大幅提升成功的機率。
我訪問的整合思維者跟葛蘭姆一樣,他們知道為了找到創新解決方案,就需要其他人的協助。他們特意選擇合作對象,專門尋找對整體最有助益的人。經常與名建築師法蘭克.蓋瑞(Frank Gehry)合作的加拿大知名設計師布魯斯莫告訴我:「你無法成為文藝復興時期的那種通才,因為你要做的事太多了,多到不可能完成。但你可以組一支文藝復興團隊。」這些整合思維者仰賴「文藝復興團隊」擴大考量重點、重視各重點之間複雜的因果關係,並創造出考量整體的決策架構,追求創新解決方案。
本文摘錄自《決策的兩難:釐清複雜問題,跨越二選一困境的思維模式》
作者:羅傑・馬丁(Roger Martin)
譯者:馮克芸
責任編輯:潘柏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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