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人停止編故事的時候,會有與恐懼正面交鋒的風險。然而,編故事會讓我們做不了真正的自己,也會反過來阻擋我們愛的人、我們努力要保護的人,使他們無法認識、信賴和看到真正的我們。
文:傑瑞・科隆納(Jerry Colonna)
我們公司有一次在科羅拉多州舉辦新訓營。第一天晚上,夜空靛藍,白楊樹閃著金黃色光芒,我們圍成一圈,營造出這是一個共同體的安全感,接下來這幾天,我們都會聚在一起,靜靜站著,啟動「記起自己是誰」的程序,而「自己是誰」其實也是每個人生選擇的背後源頭。
我凝視著每一位學員的眼睛,對他們說:「從現在開始別再胡扯了,不必再編故事,也不用再說謊。」我說話時可以感覺到學員的身體為之緊繃,害怕地瑟縮了一下,但他們馬上就發現我是認真的,於是不再掙扎而放鬆起來。「別再助長你自以為已經破除一切,把事情全都想通的妄想。」我在室內踱著步,就像我極為崇拜的那些牧師一樣。「別再這麼做了⋯⋯因為你腦袋裡那個耳語會因此得到養分,不斷地告訴你,你是冒牌貨。」
隔天早上,大家再度碰面,圍成一個圈,然後我們把彼此素昧平生,來營隊前並不認識的學員兩兩一組,請他們結伴去散步,並且要求每一對夥伴都要互相討論這個問題:「我希望同事知道我哪方面的事情?」
每一對夥伴出去散步後回來,都變得更覺醒、更有生氣,這都是因為雙方建立了連結所激發出來的結果。我們請大家圍成一圈,再由各個學員跟大家分享夥伴的故事。有一位學員把手肘撐在膝蓋上穩住自己,他先深呼吸,然後將散步時夥伴告訴他的故事娓娓道來。他的夥伴是一名年輕女性,前晚就一副多疑又充滿防備的模樣:「我希望一起工作的同仁,還有那些考慮投資我公司的投資人知道⋯⋯我得了罕見的血癌,如果接下來半年的療程失敗,我就活不過今年了。」
在場的人聽了都倒抽一口氣。
這個原本只有她丈夫和一些親近朋友才知道的祕密,現在被大聲披露出來,她的戰士之心也隨之破開。她守口如瓶是為了保護同仁,一方面也是因為害怕投資人不願意投資一個快死的女人所開的公司。她背負著沉重的祕密,為的就是讓每一個相信她的人,每一個為了幫她實現開公司的夢想而犧牲很多的人,不必承擔公司得不到下一輪融資的風險。
在大家圍坐的圓圈裡,她開始感受到,當她在一個可靠、真實、害怕又重感情的成人之位──也就是她現在的自己──就座時,轉變出現了。
她哭著補了一句話:「我本來以為又是來參加一個無聊的領導力工作坊。」大家聽了爆笑出聲,為悲傷與憂懼的氣氛增添了一抹歡笑。
人靜靜站著的時候,會有記起自己是誰的風險。人停止編故事的時候,會有與恐懼正面交鋒的風險;這裡的恐懼指的便是追逐了我們一輩子的魔鬼。當人停止胡扯,也就是我們不再假裝自己已經擊垮那些事情、不再假裝自己已經全部想通的時候,就會有被身上所背負的現實壓垮的風險,而我們深信唯有把這些重擔埋藏起來,才能確保自己和所愛之人的安全、溫飽和幸福。
然而編故事會讓我們做不了真正的自己,也會反過來阻擋我們愛的人、我們努力要保護的人,使他們無法認識、信賴和看到真正的我們。我懂那種想被看見的心願,我懂那種想要展露自己好讓世人看見的渴望。
我和兒子麥克喜歡看電影,那是我們共同愛做的事情之一。幾年前的某一晚,我們倆去看電影,麥克很興奮我也要去看這部電影,因為他已經讀過電影原著,迫不及待要跟我分享內容。
隨著電影開演,我感覺內容是在講一個和麥克年紀相仿的男孩「轉大人」的成長故事。我其實還滿喜歡那些可以預期之後會怎麼發展的情節,於是我就舒舒服服地欣賞電影,一邊沉浸在我覺得主角有些地方跟麥克還真像(還有那些跟他截然不同的地方)的想法裡。但沒想到,故事情節在電影最後幾分鐘出現很大的轉折。突然間,整個劇情述說的不再是像我兒子那樣的男孩,反倒比較像我小時候的故事。簡單來講,電影螢幕上所演的並不是麥克的人生,而是我的人生。
我一陣恐慌,沒辦法呼吸。電影劇情把我扔回孩提時期,讓我再一次經歷那些我千方百計想從意識中抹除的事情。眼淚從我臉上滑了下來。
電影結束後,燈光亮起,電影院的工作人員巡視一排排的座位,收拾觀眾丟棄的爆米花桶,我呆若木雞地坐在位子上哭泣,麥克陪在我身旁。
最後我總算恢復過來,可以移動身體,我們相偕走出電影院,上了車。關上車門後,車子裡面的幽暗讓我覺得很有安全感,我又哭了一會兒。然後麥克開口說了一句話,雖然他年紀輕輕,但那句話卻蘊藏著很深的智慧。
他說:「爸爸,你倒不如告訴我發生什麼事,因為你不說的話,我會自己亂編,這對我來說也不是好事。」
麥克用這種方式刺激我:爸爸,你還不如記起來,不如盡情展現你現在的樣子;你倒不如告訴我你是誰,否則我會亂編故事,而那些故事又會卡在我倆之間,讓我們很難親近彼此。
其實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,原來這個祕密也是我希望我愛的人知道的事情之一。
「真心」(authentic)是個被濫用的詞彙,甚至會給人毫無意義之感。也因此我認為用「破開心房的戰士」這個有點拗口的詞會更好,因為這樣的形容用語內嵌著創造真實的動作。不過,此用詞的基本訴求在於真實,在於做真正的自己;換言之,就是要把抓狂、害怕、大膽、喜悅或以上皆是的自己表現出來。
當客戶對於要求他們靜靜站著、別再編故事並接納自身真實存在的挑戰有所回應時,就表示他們已經在戰士執行長──有強壯牢靠的背和大大敞開的心──的位子上就座。
那位面對致命疾病的學員在新訓營過後幾個月,陸陸續續向更多朋友和同事告知自己的狀況,最後也終於對投資人說出口了。結果,這些人群起挺她──靜靜地與她並肩而站,也可以這麼說。
這個故事最重要之處就是療程發揮了作用,這位學員現在生龍活虎。不過,事情的另一個變化值得審視:當她坦率說出心裡的祕密時,其實也製造了一個讓同事得以分擔她身上重擔的條件。她不必再以守護同事安全的保衛者自居,也因此大家能凝聚起來互相關照。
我一再見證這種時刻。不管是領導者、父母還是情人,當他們選擇講出真心話的時候,就等於讓人生中的每一個人有機會去認識他們、支持他們,去信賴彼此。
我又想起另一名客戶的例子。這位客戶憂心忡忡地來找我,因為幾個月以來,他信誓旦旦向員工保證公司的融資絕對沒問題,「只要再過幾天」就會收到新一筆資金的投資條件書了,但是他現在不得不面對投資人食言而肥、抽身而去的現實。
「我怎麼告訴他們才好?」他問我,怕得渾身發抖。
「你覺得講實話怎麼樣?」我向他建議。
「講實話?你在開玩笑吧?他們要是知道投資人已經退出,一定會奪門而出,另謀他就!」
「這個嘛,難道你寧願他們為了謊言留下來?」
他選擇說實話,結果員工並沒有離開。他們不但留下來,還自願減薪,讓公司得以順利調度資金。
「親愛的,」我彷彿又聽到佩瑪.丘卓的聲音,「不管那是什麼事情,你並沒有對它敞開你的心。你以為你有,但其實沒有,你必須一直把心敞開。」
我們不願意靜靜站著,是因為害怕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。我們不願意告知實際狀況,是因為我們誤解了照顧別人是職責所在的概念。這些扭曲又孩子氣的想法只會加重人的孤獨感,而且還會摧毀信賴感,這與我們一直以來所學的正好相反。我經常想到人在決定靜靜站著之後,他在那一刻彷彿面對著一個門檻,或者也可以說是一個出入口。
當然,如果透露太多的話也會有風險。有時候我們打著徹底探究自我的旗號,但最後卻變成把一切「完全公開」。雖然我們總是會說服自己,認定這是開誠布公,但實際上卻是把責任都推到別人頭上,用這種方式默默告訴別人:「拿去,我沒辦法承受焦慮了,你來幫我扛一下。」
不過,我認為靜靜站著、對現實狀況敞開心房最大的風險,還是在於我們最終會記起自己是誰。
金字塔頂端的人生
人因羞愧而記不起自己是誰。除了羞愧感,還會浮現害怕丟臉的心情,彷彿記起自己是誰不僅將揭露內心的疑慮,更證實了那總在譏諷我們的耳語從未說錯。
不過,人因自滿而無法在破開心房的戰士之位就座,這也是同樣危險的事情。換句話說,總將自己視為萬中之選的領導者,是一種後患無窮的需求。當我們處於這種境地,就只能獨自掙扎,肩上背負著必須夠聰明且能應付外界要求而產生的倦怠感,另一方面又責怪組織、家庭、政府或人際關係──我竟敢說出來──裡的人無能,才會做出糟糕至極的決定。
如果今天我輔導的對象是一群人,我常見的做法是跑到白板前,在上面簡單畫一個三角形。「這是什麼?」我會一直問這個問題,直到揪出他們對階層根深蒂固的想法為止。「現在是誰坐在金字塔頂端?」是身為老闆的自己?還是總統、父母,或者是上帝?
透過剖析這些深植於內心的觀點,就能揭露人是如何在察覺到不妥、心裡犯嘀咕時,為了安撫那不安的耳語,而相信傳統奉命行事的組織結構所形成的金字塔陷阱。但這樣做是徒勞無功的,你腦袋裡的耳語比誰都清楚。那些聲音知道坐在金字塔頂端自稱一向冷靜、無所不知是一種妄想,而這種妄想也會使人無所適從。
從一方面來說,那些聲音通常也知道,我們對於該怎麼著手其實還沒有頭緒。在這種情況下,我們一直用害怕被揭穿假面具、被當成冒牌貨的心情過日子。但是從另一方面來看,我們因為不知如何是好而覺得丟臉,便認定其他人一定知道答案,也就是說別人都想得出來該怎麼做。然後我們就自作聰明,把那種可恥的恐懼感轉化為進一步指出我們就是無法當領導者、成人和好人的證據。於是,我們開始編故事和胡扯,一路玩著「核桃殼遊戲」(the shell game)[註]的騙人把戲,把幾個殼快速變換位置,讓人看不到那顆代表真相的豆子在哪裡。
我們假裝無所不知地坐在金字塔頂端,而同事們表面上哀嚎我們沒辦法下放權力、分享職權,可是心裡卻因為不必承擔做錯決定的後果而感到如釋重負、雀躍不已。由此可見,每個人都在玩核桃殼遊戲。
這種遊戲一再上演。組織因此逐漸變成肥沃的田地,我們得以將童年時期的掙扎像種子一樣灑在田地上。接著這一群從上到下並未以真心領導的人,逐漸勢不可擋地變成一張畫布,讓我們把過去的光景都揮灑在上面。至於團隊成員,肯定也會逐漸回以同樣的做法,重複上演其原生家庭的各種掙扎。
榮格的另一句告誡也令人震撼不已:「把無意識變成有意識之後,它會主導人生,然後我們才能稱它為命運。」我們仔細檢查組織的狀況,結果合理推斷,組織注定要落入功能不彰的困境之中,而我們因為缺乏技巧,所以注定做不好領導者,也注定永遠都不夠安全、溫飽和快樂。
我的父親,雖然他緊繃的身體只有靠手上的藍帶啤酒才能放鬆,但他還是假裝一切都沒問題。我的母親,她對著耶穌說話,但不是透過祈禱,而是看起來就像耶穌拉了把椅子坐到她面前,跟她共抽一包溫斯頓(Winstons)香菸那樣。還有我們,總是一直玩捉迷藏,半藏半露,看得見但又看不見。還有我們所有人,集體假裝產品很有效,公司的未來光明璀璨,也假裝我們大家相親相愛、彼此信賴。
那是一月的事。我從科羅拉多州波德市(Boulder)的家飛回紐約,準備待一個星期,處理客戶的教練課。紐約的天空晴朗鮮明,又藍又乾淨,就跟科羅拉多州的天空一樣,以往總是籠罩紐約的烏雲,這會兒都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我在一間沒有窗戶的會議室跟客戶公司的高層碰面。這群主管總共有二十五位,我們一起把椅子排成圓圈,這樣比較方便大家說真話,因為沒有人可以躲在辦公桌或會議桌後面。也沒有智慧化繁瑣的牆面,讓我們沒辦法看到真實的狀況。
我按照以往輔導團體時的做法,先讀老子的短文作為教練課的開場:「不出戶,知天下;不窺牖,見天道。其出彌遠,其知彌少。是以聖人不行而知,不見而明,不為而成。」(源自《道德經》第四十七章)
老子告誡世人,往窗外窺探或找別人要答案都是沒有意義的事情。我告訴在場的主管,答案就在此處,就在這間會議室中央。
那麼,我們聚在這裡是為了爬梳什麼問題呢?這家公司為什麼對衝突避之唯恐不及?
我的客戶是創辦人之一,公司本身也十分成功。從公司的簡史可以看到, 它的毛利已經攀升到超過十億美元,業界其他類別的公司也紛紛仿效其商業模式。這家公司努力透過做好事,將企業經營得有聲有色。
總而言之,公司因此大受歡迎。但是在美好光環的掩飾下,其實深藏著某個真相。公司大多數的主管對於衝突能閃則閃,就跟那位抱怨業務主管太貪心的新訓營學員所面對的問題一樣。除此之外,這些主管還會將自己不能忍受的感覺,也就是本來就會出現的攻擊性都轉包出去,將之投射在高層團隊的兩位成員身上,看著他倆不斷互鬥、瞧不起對方的團隊。
再者,這兩位高層主管的頂頭上司又分別是公司的兩位創辦人,領導者之間的裂痕與未能解決的衝突因此變得更具體又激烈。大家表面上一片祥和,私底下卻各懷鬼胎。管理團隊看起來很平靜,但內心怒氣翻騰,他們默默躲開任何衝突的跡象,一切還真美好。
我邊踱步邊做調查。我對著其中一位創辦人問道:「你是在充滿暴力的家庭中長大的嗎?」其實我是用猜的。
「暴力?」他問道,確認我沒用錯詞。「沒有,完全沒有暴力。」
我有點納悶又不太確定地掉頭轉身。但是等我整個背對他時,他又說:「不過我們家常常大吼大叫。
」
我停下腳步,環顧四周,再猜一次:「在場有多少人是在吼叫聲不斷的家庭中長大的?」結果二十五名員工裡有二十三位舉手。
我向大家指出問題的癥結點其實不是迴避衝突,而是恐懼,是童年時期殘留下來的恐懼。由於最資深的主管不曾意識到自己的領導作風和領導決策,都源自他們過去的行為模式,所以同樣的模式才會一再出現且愈演愈烈。
我又補充說,麻煩不在於兩邊作風不合,無法跟對方或團隊其他人好好相處,而在於大家集體進入了隱藏真相的遊戲。
除非領導者接納自己的整個過去,意識到大家都對衝突避而不談,否則也只是把衝突地下化而已。然而,這並不表示衝突就會一直被深埋在地底不見天日,相反地,衝突會一再出現,會有其他人為這些代表他人憤慨與挫折的衝突發聲。
人需要戰士的勇氣,才能靜靜站著,堅持到足以讓人探究內在並記起自己的過去。
- 註解:一種騙人的遊戲,道具是三個核桃殼加一顆豆子,把豆子藏在某個核桃殼下面,然後把三個核桃殼迅速換位子,讓別人猜豆子在哪個核桃殼下面。
書籍介紹
本文摘錄自《讓你的脆弱,成就你的強大:重整創業路上的情緒包袱,成為更堅韌的領導者》,寶鼎出版
作者:傑瑞・科隆納(Jerry Colonna)
譯者:溫力秦
繪者:張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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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譽為「CEO身邊的耳語者」、「紐約矽巷的尤達」的主管教練柯隆納,也曾競逐於金錢遊戲、因投資失利而情緒崩潰,在尋求協助療癒自我的過程中,他發現看似毫無來由的非理性情緒與行為表現,很可能肇因於童年時期殘留下的恐懼:
- 因貧窮而爭吵不斷的童年生活,將金錢與地位視為被認可的唯一指標;
- 面臨被撤換的命運,擔憂失去地位的同時也喪失自尊與價值;
- 瘋狂加班工作,其實是害怕自己重返「一文不值」的老路;
- 對有問題的合夥人或下屬無計可施,原來是因為他們都有著過往「不理性他人」的影子⋯⋯
面對無法言喻的複雜感受、面對不知如何是好的困惑,柯隆納從親身經驗與輔導實例出發,結合榮格療法與佛教思想,傾囊相授他獨特又富有成效的見解,娓娓道來直面心結、破除過往心魔的重要性與方針,幫助領導者聆聽內心的聲音,進而克服心理創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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