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我並不反對職涯分析、找尋個人志向熱情。我想表達的是,生命本身並沒有要求我必須完成什麼功課任務,我沒有天定使命,也毋庸去找人生意義;但所有這一切,我也可以「選擇」去創造跟實現它。文:夢牛
沒有規劃的日子,一樣持續進行
距離上次寫的離職心得文已過數月,這陣寫作停擺,是因這期間成了我離職後人際上最忙碌的時候,部分原因是工作接觸(上文有提過的接案),但也剛好與朋友、前同事都有較頻繁的碰面約會。這當中也再出現其他人提合作機會,整個生活步調在頭幾個月便明顯出現了突變趨勢,讓我感覺自己冥冥之中已進入難以抵擋的新階段,就算拒絕了老東家回任的邀請,依然也得開始投入工作。
所以這期間裡,我的生活重心有跟著調整,更多的火力添往處理案子跟相關的自習上,好迎接合作夥伴的進程。
同時間,在與不同的人聊天分享想法與生活時,經常激發我反觀自己的選擇,很多時候別人不明白我為何拒絕某些看似不錯的機會,甚至覺得我貴人運好,即便無所求,案子也自動送上門,或如果我想有更多的發展,要得到幫助也不難,可我卻沒有相應的積極打算。
朋友問:「那妳未來有什麼打算嗎?」
「沒有。」我說。
我心裡也正摸索、調適這些變化,不打算躁進衝往哪裡,尤其離職後的留白讓我內在更為平穩,並不特別飢渴什麼,當機會突來湧現時,我自然不會熱烈地想抓住全部,或摘取最有收益的。雖然這看起來不太合乎常理。
「那妳要這樣下去多久?妳不擔心嗎?」
我不擔心,反倒我常感覺別人比我還要擔憂,光是聽到我的半無業(?)狀態,就足以讓某些人焦慮,從而會把帶有焦慮感的問題丟給我。但我明白這是社會普遍的心態,即我前文提過的「強勢價值觀」帶給我們的一套評斷系統,只要不符合,便會引發焦慮思維。
就如我後來拒絕新機會時,也短暫跑出自己是不是不夠「惜福」的心理掙扎,好像老天都讓人端來現成的案源入口了,妳怎麼敢把門關上!考慮幾天,我就是無法如當初,答應與藝術經紀人合作那樣喜悅地接受,即便兩方端出的都是我喜歡的藝文領域。
箇中原因不細說。前文也提過該經紀人是我以往東家的外聘顧問,我對她本有欽羨,所以知道她想找我共事時自然開心又感動,吃頓飯後便答應了。至今,這選擇仍是我拓展路上的重要契機。
由於她不時會關心我的生活與工作,所以我也把對機會的掙扎跟她分享,沒想到她竟很快的指出優劣,並對我的選擇給予忠肯意見,讓我清晰不少。雖然我們專業不同,我仍感覺她像個亦師亦友的前輩,在許多地方提攜著我。
然說實話,我不想接受的機會,相對之下的現時收益更多且容易些,如果粗略的評估,大概會認為我真不知好歹。但或許因為我慢下生活好一陣子了,好不容易沖淡強勢價值觀的影響,現階段,我不希望自己只因某些事比較穩固、收益高就選擇它,尤其當我感覺自己是基於這些考量,才想答應或行動時。
我不曉得、也無法預見目前合作的夥伴能發展到如何,或我們能走多久,我只知道自己信任前輩的眼光與能力,喜歡她所帶領的新興團體,以及我能從旁借著法律工作,滿足自己想接觸不熟悉的領域實務。尤其半數以上的案子都是國際性的,這使我必須額外學習過往工作較少用的專業內容跟外語,而我因此可在工作中感受不一樣的成長。
當生命本有的不確定性,變成自己的焦慮源頭
這是我現階段的選擇。即便很多事情都不確定,我依舊是這樣繼續生活,且不覺得需要憂慮什麼。
可我絕對不會一派輕鬆地跟人說:「你也可以這樣面對人生呀!」,因為就算撇除生存的基本需求,每個人的傾向與此生想要走過、看到的風景不盡相同。
另方面我卻又覺得,我們從小到大默默吸收很多,容易使自己產生無名焦慮的價值觀。我察覺身邊認識的很多人,無論有無工作,有工作的焦慮工作,沒工作的焦慮沒工作,有時聊著聊著,就變成回答心理議題去了。
這使我體認一件重要的事,人們可以對萬事萬物產生憂慮,甚至是自己的存在。但拂開表層許多令人焦慮的事物,我覺得它們幾乎都源自相似的心態,因為無法接受與不確定感共行——我們對未知的恐懼,會不停鼓動著我們的掌控欲望,又因掌控不了而焦慮。
我們真正的焦慮,常不在我們所指稱的事物,而是想要能夠明確回答「待解問題」。
是想要立即得到答案結果的底層躁動,在讓人痛苦。
舉凡生命的意義、個人的天賦熱情、人生方向或感情合適度,我們都能把它化成一個個待解問題,並認定這些問題都早有答案,我們應該要「找出」答案,好實現最佳成果;如果沒能知道答案,意味著人生尚徬徨,關卡未破,還沒到達目的地。
我覺得這些認定「答案已在某處等我」的想法,實際上來自人們從小到大常被問的話,或聽過的人生宣傳語,像是「找到自己的熱情」、「發揮自己的天賦使命」、「尋找生命的意義與真相」、「找到真命天子(女)」或雨後春筍不停新增的新時代命定佳偶說——雙生火焰、靈魂伴侶等.......
這些宣傳,令很多人深信,並汲汲追尋著。
於是,為了盡早替這些「已有答案的問題」給出結果答案,人們自願多揹好幾層壓力,反倒沒時間停下問自己:
這些問題真的合理或真實嗎?它們預設的是什麼?我要相信嗎?就算我沒有答案又如何?
我覺得這些都是人們自創的設問與幻想,是頭腦想玩的遊戲,不是生活的必需品,我們其實可以選擇要或不要,只是有時人們太執著於這些幻想與設問中(即便所謂「靈性」的種種),認為人生進程就是以此為唯一基準。
自幼學會交差幻想來的志願、熱情等
前幾個月,我讀了坂本龍一的《音樂使人自由》,對他在自傳一開頭提及的小時回憶,深有感。
我現在從事音樂工作,然而為何會踏入這個行業,我自己也不知道。我並沒有刻意想成為音樂人;而且從小開始,我就對於人如何決定改變自己,或如何立定志向這件事,感到不可思議。讀小學時,老師會要大家寫下「我的志願」,但我完全不知道要寫什麼。其他同學所寫的志願大概是「首相」或「醫生」之類的,女生則是想成為「空姐」或「新娘」。雖然我仔細想過,但寫的卻是「沒有志願」。
我小學中年級也寫過「我的志願」的作文,整篇內容是我問爸爸要怎麼寫,他講一句,我抄一句寫完的。那篇「我的志願是老師」的作文,沒有一句屬於我的想法,只是一份需要交差的功課,是大人們想要的東西。
雖然我沒有坂本龍一那般誠實地寫「沒有志願」,但至少我心裡清楚知道,我沒法預見跟決定未來的自己要做什麼,或者,那也不是現在的我能明白的。
現在的孩子也許不用再寫那麼八股的作文題了,然取而代之的東西卻很類似,甚至連成人都紛紛加入做各種新功課,那就是每個人都該「找到」自己的熱情、天賦藍圖、生命意義、靈魂伴侶等。每個人生來就要去解鎖這些關卡密碼,取得寶藏,人生便因此成就了眾人眼中的圓滿,或某種宇宙真理。
但這種要早早確立自我、早早實現目標的思維,也常引發人們反向焦慮,增添一項不必要,而且也可能單純是先入為主的「幻想」追尋之路。
就像問一個孩子,你長大的志願是什麼?
那些曾寫下當醫生、當空姐的孩子,寫的究竟是自己的想望,還是他人的期待?
是天生渴望邁向那條道路,還是渴望選擇那條道路時,大人的掌聲與愛戴?
在缺乏與社會交流的經驗下,我們自認的志向、熱情、天賦有多少可信度,會不會一入「現實」就大夢初醒呢?
許多明明都應該從體驗裡得出答案的,我們怎麼能把它弄得像考試一樣,拼命要人用頭腦先作答,再拿自己的生命去配合演繹寫下的答案呢!
要說這是洗腦也不為過,對某些人也許合適,但我碰到更多人,會為這些社會上隱形存在的許多「不必要設問」憂慮自困,憂慮自己寫不出或演繹不了這些答案。
可現實是我們都長大了,根本不再需要費心,回應大人們出的種種功課了。
是時候,自己做個大人,讓心自由吧。
生命不需要目標與意義,但你也能創造它
我並不反對職涯分析、找尋個人志向熱情。寫到這裡,我想表達的是,生命本身並沒有要求我必須完成什麼功課任務,我沒有天定使命,也毋庸去找人生意義;但所有這一切,我也可以「選擇」去創造跟實現它。
換句話說,沒有一個「完美」的目標或藍圖在虛空中等待我挖掘,你我的生命,從來不需要目標跟意義一樣誕生、存在著,同所有生命運轉生滅,周而復始......
生命之大,根本不是頭腦的遊戲能收納的。
對我來說,這樣的認知並不消極,反而能解放自己。因為離職前,我也做過那些「功課」,嘗試規劃離職後看起來像樣的探索嘗試,依照自我分析試著找出方向與定位。可我終究發覺,這一切是為了「交作業」,是自己想要設定一些讓人滿意的答案,好舒緩內在不知所措的焦慮,以及將要面對外人質疑的焦慮。
我用頭腦思考出的可能解答,是由焦慮引動的,不是自然的發展。因此,我發現有的項目,我後來甚至沒有實際行動的慾望,它們最終只是我寫在紙上,一個合理的目標。
湊巧我因同期分手的機緣,暫時把一切計畫都拋開,只能先展開自我療癒,每天專注在讓自己過好一天即可。如同上篇離職文我提過的「留白」體悟,沒有目標的生活,可以把人帶回當下,更專注體驗眼前的生活,這時我不用在服務未來,關於未來的幻想與恐懼也會逐漸消散。
隨著情感的療癒成長,我自然而然地對某些東西產生興趣,一個接著一個,漸漸忘了曾經還有什麼計畫目標,生活這時才真正因心的安在而放鬆下來,持續在心安的狀態下自由補食,跳脫急著投向未來的焦急。
但我並非指,每個人只要拋開目標或開始裸辭生活,就會變得專注當下,感受到生命本源的熱情,能更加開放探索生命的可能性,而不是焦慮未知。這又回到每個人各有獨特的人生樣貌,即便看似站在同一個點上,來路、去路肯定都截然不同,內在體驗亦是。
所以我希望自己寫的東西,不是教師式的建議,而是能呈現我個人的經驗體悟,及相輔相成的內、外在是如何一路改變,不論在哪個點上與讀者有暫逢的機緣,但願此心相映彼心。
當有生命熱情,活著永遠有可投入的地方
有天我在社區附近路上,看見一個不過幼稚園大的孩子,從媽媽熄火的機車上跳下,踩了幾步,蹲在一片草叢前,專心盯著裡面看。
媽媽走到小孩旁邊:「你在看什麼啊?」
他在看什麼呢?我也好奇,還被他可愛的舉動逗笑了。
大人覺得什麼都沒有的小草叢,對一個小生命來說,可以很有趣。
我想這世上所有的事物,不論多不起眼,大概只是少了一副好奇的雙眼。
當人們鼓吹年輕人追尋自己的「熱情」時,有沒想過,在生命之初,每個人與生俱來的「熱情」跑哪去了?生命本有的熱情,那份因好奇而投入的本能,何以被淹沒殆盡,使得我們得另創兼有功能效用的「熱情」取而代之。
熱情與我都不是固化的存在
我感覺成長的過程,經過奇怪的顛倒順序,人們先是被緩慢窒息生命活力,截斷無邊的熱情,對很多事物都喪失探索欲後,再被要求去搜尋找出某項特定的興趣、熱情。
問題在於,熱情為何要「特定」?如同人們常講「認識自己」時,其中脈絡宛如「自己」是一個固定的形狀,因此可以回顧過往,拼湊挖掘出「我」的真相,再鋪陳未來最佳藍圖。
我覺得,熱情本無需特定,就如「自己」也不是一個固化的東西。即便你我現在、過去有任何興趣或熱情,也不阻擋我們未來走向迥異的其他嘗試。
生命本在變動之中,我們的初心,以好奇探索看待變動,以熱情帶領我們專注投入其中,但不執著於固化自己在其中,而是隨著生命變動——轉變。
當人心慣於執著、固化,排斥不確定,渴望持續掌控未知時,那種種美好、種種可能性也會貌似夢魘來襲。
所以,往後如有人問,妳發現自己的熱情在哪了嗎?
我想我會說:我對生命有情。
而我活著,就在享受這份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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